一个星期一的午前,我记得是十一月,普拉特叫我去谈话。多丽上次的成绩报告很糟糕,我知道。但我不能用这次召唤看似合理的理由安慰自己,而是想象到了各种各样的可怕情形,赴约前,我先用一品脱酒武装起自己。而后,权当是亚当的苹果和亚当的心,我慢慢走上绞刑台架。
一位高大的妇人,灰头发,人很邋遢,宽扁的鼻子,黑边眼镜后面一对小眼睛——“坐下吧,”她说,指着一张非正式、侮辱人的矮脚凳,而她则带着令人厌烦的活泼坐在一张橡木椅的扶手上。有好一会儿,她满面微笑好奇地凝视我。
我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她就是这样,但我那时还能皱皱眉头以示回击。她的眼睛离开我。她陷入沉思—一可能是假装的。坚定决心以后,她在膝盖上一层又一层揉着她黑灰色法兰绒裙子,想除掉粉笔灰或什么痕迹。然后她说,仍揉搓着,头也不抬:“我问你一个唐突的问题,黑兹先生。你是个旧式的欧洲大陆式的父亲,是不是?”
“怎么,不,”我说,“或许保守,但不是你所说的旧式”她叹口气,皱着眉,而后突然把她粗大的两手拍在一起,做出一副开始办公事的架势,又用她亮晶晶的眼睛盯住我。
“多丽·黑兹,”她说,“是个可爱的孩子,但性成熟的过早开始好象让她很苦恼。”我微微弯了弯身。我又能做些什么?
“现在她的肛门和生殖器区域——”普拉特小姐说,一边还用她布满猪肝色斑点的两只手比划着,“正在不稳定发育着,她基本上还是个可爱的——”“你说什么,”我说,“什么区域?”
“这就是你身上的旧式欧洲气派!”普拉特小姐叫道,朝我的手表轻拍一下,又突然合上了她那副假牙。“我所说的就是多丽身上生理和心理能力——你抽烟吗?——的演进过程,这么说吧——没演进成一种和谐圆满的形式。”她的双手比划出一个瓜形,停了片刻。”
“她很动人,虽然粗心但聪明,”(呼吸沉重,没有离开她的高座,那女人抓紧时间朝她右手桌子上那位可爱孩子的成绩报告看了看)。“她的分数越来越差。现在,我怀疑,黑兹先生——”又是一次假装的停顿。“当然,”她兴味盎然继续道,“至于我,我也抽烟,就象波尔斯医生常说的:我不以此为荣,我只是喜欢罢了。”
她点着烟,从鼻孔呼出的烟气就象一对象牙。“我详细告诉你吧,用不了很长时间。现在让我看看(在她的纸堆里乱翻一气)。她公然反抗雷德科克小姐,还对科莫兰特小姐态度粗暴。这是我们的一份特殊报告:愉快地和全班一起唱歌,可似乎心不在焉。经时双腿交叉摇左腿打拍子。俚语种类:二百四十二个词汇量。上课堂老叹气。我想想。是的。就说十一月最后那个星期吧,在课堂上唉声叹气。使劲嚼口香搪。没有咬指甲的坏习惯,如果有倒与她的一般表现很吻合——当然,是根据科学而言。根据课程,月经课就要开了。目前不属于任何教会组织。顺便问一句,黑兹先生,她母亲是——?噢,我懂了。你是——?我想,人与上帝互不相干。我们还想了解点儿别的。我想,她没有任何家庭责任。把你的多丽当成公主啦,黑兹先生,嗯?还有什么?爱惜书。嗓音说耳。老是咯咯笑。喜欢幻想。有自己的玩笑幽默,比如说,调换老师名字的头一个字母。头发光亮呈深褐色,很性感——当然(笑了)你很清楚这,我想。鼻梁通查,脚板弧度得大,眼睛——我想想,我这儿还有一份更新的报告。啊哈,在这儿。戈尔德说小姐多丽的网球最佳,甚至比林达·霍尔还好,但集中性和聚点却只是“平平”。科莫兰特小姐不能肯定多丽是否具有异常的情感控制力还是根本没有,霍恩小姐报告说她,——我指的是多丽不会用语言表达自巴的感情,两据科尔小组说多丽新陈代谢的效率极佳。莫拉小姐认为多丽近视,应该去看看眼科专家,但雷德科克小姐坚持认为女孩子假装眼晴疲劳感是要逃避对不胜学业的惩罚。而总言之,黑兹先生,我们的调查人员为某些关键的事实真象疑惑重童。现在我想问问你。我想知道你可怜的妻子或你自己,或家里边其他人——我推断她有几个姨妈和一个外祖父在加利福尼亚?噢,过去有!——对不起——这样,我们全都怀疑是不是家里什么人曾教过她哺乳生殖的全过程。这十五岁的多丽给人总的印象是对性不感兴趣,很不健康,或确切说,压制她的好奇心以掩饰她的无知和自尊。好吧——十四岁。你看,黑兹先生,比尔兹利学校不相信蜜蜂和鲜花,鹤和情鸟那一套,但深信要培养它的学生适应未来的男女相交和成功地抚养下一代。我们觉得只要多丽能把精力放在她的功课上,她就会取得非凡的进步。科莫兰特小姐的报告,就这方面而言是很意味深长的。委婉地说,多丽越来越走向歧途。我们都觉得,第一,你应该让你的家庭医生对她讲讲生命的真相,第二,你应允许她到高年级俱乐部或到里格医生的聚会里,或到同学的家里和她同学的兄弟一起玩乐。”
“她可以在她自己可爱的家里会见男孩子。”我说。“我希望如此,”普拉特快活地说,“我们问过多丽的困扰,她不肯谈家里的情况,但我们找她的一些朋友谈了,确实——比如说,我们坚决要求你不要禁止她参加戏剧小组。
你应该允许她演《被逐猎的魔法师》。在预演中,她演的小女神是那么出色:春天作者会来比尔兹利大学逗留几天,没准还要到我们的新礼堂出席一两次彩排呢。我是说年轻、活泼、美丽是所有乐趣的一部分。你应该理解——”
“我总认为自己,”我说,“是个善解人意的父亲。”
“噢,毫无疑问,毫无疑问,但科莫兰特小姐认为,我也倾向于同意她,多丽是被性思想困扰住了,她找不到发泄口,就作弄其它女孩子,让她们受难,甚至包括我们年轻的教育人员,因为她们也常和男孩子有纯洁的约会。”
我耸耸肩,一个卑劣的流亡者。“让我们碰下头吧,黑兹先生,见鬼,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在我面前倒是正常也很快乐,”我说(灾难终于来?我被发现了吗?他们有施催眠术的专家吗?)“令我焦虑的是,”普拉特小姐说道,一边看着手表,又要把这话题重复一遍,“老师和同学都发现多丽总很敌对,不高兴,很谨镇——而且所有人都很疑惑为什么你这么坚决地反对一个正常孩子的所有自然娱乐。”
“你是说性游戏吗?”我放故得意的问,很失望,一个犄角旮旯的老耗子。
“好吧,我当然很欢迎这个文明的术语,”普拉特说,咧嘴笑笑。“但这不是关键。比尔兹利学保护的戏剧;舞蹈和其它的自然活动并不是专门的性游戏,尽管女孩子确实要接触男孩子假如这就是你所反对的。”
“好吧,”我说,我的矮脚凳发出了一声不耐烦的叹息。“你赢了。她可以去演习那出戏。条件是男性的角色必须由女性担任。”
“我总是被,”普拉特说,“外国人。——或至少是入了美国籍的一一使用我们的语宫那种令人钦佩的方式弄得晕头转向。我相信戈尔德小姐,她是这个戏组的导演,会欣喜若狂的。我注意到她是看似喜欢——我的意思是,她似乎是发现多丽很温顺的老师之一。这只处理了一般性的问题,我想;现在还有件特殊事。我们又有麻烦了。”
普拉特充满敌意地停下了,然后在她的鼻孔下蹭蹭她的食指,那么用劲,她的鼻子都象跳了一场战争舞。“我是个坦率人,”她说,“但习惯是习惯,我觉得很难……我这么说吧……沃克夫妇就是住在附近山上我们称作“公爵庄园”的那座灰色大宅院———他们把两个女儿送到我们学校,另外我们还有穆尔总统的侄女,是个非常和善的孩子,且不说其它几个显赫的孩子了。在这种环境里,样子象个小妇人的多丽竟使用的那些词,是你这外国人可能都不知道或不懂的,这真让人震惊。最好——你希望我现定就把多丽找来一起谈谈吗?不?你看——噢,好吧,让我们单独谈出个结果来吧。多丽用口红在雷德科克小姐的健康手册上写下流话,我们的卡特勒博士告诉我足墨西哥人的小便,那些手册是雷德科克小姐,她六月要结婚了,发给女孩子们的。我们认为她必须再呆几小时——至少再呆半小时。但如果你愿意——”
“不,”我说,“我不想破坏规章。过后我会和她谈的。我会解决的。”
“应该,”那女人说,从她的扶手上站起身。“或许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如果情形不见好转,我们可以请卡特勒博士分析分析她“
我是不是应该和普拉特结婚,然后勒死她?“……或许你的家庭医生愿意为她做身体检查——只是一般例行公事式的检查。她在‘蘑菇屋’里——走廊那边最后一间教室。”
或许能这么解释,比尔兹利学校仿效英格兰一所著名女子学校,给每间教室起了别号,“蘑菇屋”、“屋内八人”、“B屋”、“屋B A”等等。“蘑菇屋”臭味熏天,在黑板上接着雷诺的墨迹“天真之龄”,屋内有几排样子蠢笨的课桌。在其中一排里,我的洛丽塔正在读贝克《演戏技巧》中“对话”一章,教室里鸦雀无声,另外还有个女孩儿,瓷白的小脖,裸露很多,一头金色美发,她坐在前边,也在读着,完全沉浸在那个世界里,一边还没完没了用手指绕着一缕柔软的卷发。我在多丽身边坐下,正好在那脖子、那头发后面,解开大衣;为了六十五分钱外加获准参加学院演剧,多丽把她染了墨水、颜色象白垩,关节发红的手放在桌子底下。噢,我多么愚蠢,多么卤莽,这毫无疑问,但在我遭受那场刑讯之后,我只能利用联盟了,但我知道联盟是一去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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